然而，跟着西装在沿海互市港口的风行，这种趋向有所改变。不少文字和图像材料证明，西裤似乎能够让腿部看起来更长一些，再配上大步流星的走路姿态，西装陪衬下的男性身躯，看起来更具有动感和活力，因而西裤也更适于激励合作、朝上进步精力的现代社会。不外，西装所附着的现代化标签，并没有使其顺理成章地代替保守长袍的地位，这是由于身着外国服装有可能招来非议。以溥仪为例，其时有言论暗示，穿西装、戴墨镜的皇帝其实很难让通俗的老苍生接管。

　　左图为十九世纪末的文人，右图为在香港的西方绅士（摄于1860年）。采自《塑造共和国民》第81页。

　　由此来看，要在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的语境下理解时髦的演变，不克不及离开民族国度演进过程中的政治事务和政治话语；可是，诚如安东篱传授所言，中国服饰的变化绝非国度政治片面感化的成果，手艺、商业、认识形态、性别关系以及日常糊口体例等诸多方面的成长变化，都在不竭刷新着人们对美感、认同和实物效用的想象和实践。在这个时髦愈加多元化和个性化的时代，从汗青中罗致某种灵感、在新旧之间找到某种均衡，大概能够作为时髦史议题继续延长的一种标的目的，同时，对于身处此中的芸芸众生而言，大概也可认为我们的时髦之选供给一些启迪。

　　例如，列夫·托尔斯泰就在小说《克莱采奏鸣曲》中对西方女性打扮中的裙撑和对肩膀、手臂甚至于胸部的表露不认为然，在他看来，中国人、印度人、伊斯兰教徒以及本国工人阶层中的女性对身体的天然呈现，比拟之下要好得多。在上海倡议“天足会”向缠足宣战的英国人立德夫人（Alicia Little, 1845-1926）曾写道：“对于中国人而言，外国妇女用以展示其体型的紧身服装长短常不得体的。我在中国的时候，尽量避免穿戴表露形体的服装。”（《中国服饰的变化》第38页）随马戛尔尼使团拜候中国的英国画家威廉·压力山大（William Alexander, 1767-1816）和美以美会驻华会督美国人柏锡福（James Bashford, 1849-1919）则认为，其时中国女性的日常服装显得既舒服，又经济，又肃静严厉。对于服装的舒服度，身着长袍在中国旅行的英国女性伊莎贝拉·伯德（Isabella Bird, 1831-1904）是比力有讲话权的。她评论道，中国各阶级女性的服装穿起来都极为舒服，没有紧身束腰之类的物件，她本人是如斯习惯于中式服装以致于不想再换回欧洲的女性服装。而立德夫人在比力了中西服装之后，以至生出孤芳自赏的设法：“我想每小我城市发觉到我们欧洲人的服装缺乏魅力与文雅。”（《中国服饰的变化》第40页）基于这些察看，安氏指出，从女性角度书写的汗青，与以男性为核心的线性的进化论汗青迥然有别——中西差别不再归结于成长时间上的先后，而是空间上的分歧。

　　风趣的是，傍边国女性的保守服装获得承认和发扬的同时，中国男性的保守服装却显得不该时宜，出格是长袍，曾遭到有女性化倾向的诟病。安东篱传授在书中就提到，在民国期间特别是和平阶段，社会上遍及推崇男性化的阳刚之气，在不少女性热衷于仿照男性服装的风气之下，男性本身的气质趋于女性化（male femininity）在其时的一些人眼中，其实是令人焦炙。在牛津大学传授沈艾娣（Henrietta Harrison）的著作《塑造共和国民：中国的政治庆典和意味，1911-1929》（英文版2000年）中，也涉及到社会的政治风向对倡导男性气质的影响。通过度析其时照片中的姿态，她对清末中国的保守文人和糊口在香港的西方绅士进行了比力，发觉前者的典型姿态是拱背曲肩的，尔后者的后背和肩膀都是挺直的——这恰是民国期间所推崇的男性抽象。蒋介石晚年的一张肩背挺直的照片，能够说是其时新趋向的一种反映，这种姿态不只看起来英姿勃发，还显得为人耿直有节气，符应时人对成立一个现代国度的期望。哥伦比亚大学传授韩文彬（Robert E. Harrist Jr.）在会商民国期间男装的论文（2005年）中，则特地阐发了男性气质和现代性的关系。与沈氏分歧，他留意到的是男性笔直的长腿所包含的阳刚之气。在保守长袍的覆盖下，中国男性的身躯，出格是腿部，被恍惚化了。

　　作者由此生发出一些颇值得玩味的概念：若是说民国前期的旗袍和开国之后的干部礼服成心无意地淡化了性别差别，那么八十年代以来国人对西方时髦的接管，则客观上强化了性别差别——可是，在逾越性别边界的问题上，前后并无二致：傍边国女性向西方时髦进军时，她们现实上与男性同胞是步伐分歧的。作者在文末感慨，这种“默契”并不克不及视为性别平等的意味，只能申明女性汗青仍裹挟在男性汗青的线性叙事框架里，站在女性角度、展示女性特质的范畴在中国社会还相对不完美。

　　从跨越性别鸿沟到承载女性之美，旗袍的富丽回身，其实次要发生在南京国民当局统治期间，旗袍的女性化意味被发扬到极致。也恰是在这一期间，旗袍被官方确定为正式的号衣，又逐步成为城市糊口和工业社会的一道缩影。旗袍在三四十年代的独领风流，为其五六十年代的黯然退场埋下了伏笔。虽然八十年代旗袍曾一度重返时髦圈，然而因其穿戴未便之故，又未能遭到现代女性的青睐。旗袍汗青的起崎岖伏折射出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的风云幻化，同时也在过去和此刻之间成立起微妙的联系，即若何在西方时髦簇拥而至的布景下定义民族服装。在女性着装选择相当多元化的今天，旗袍虽不乏充分的粉丝，但不太可能再续旧日之灿烂。再看一度与旗袍不相上下的男性长袍，在当前的中国社会则根基上鸣金收兵了。

　　然而，此书并非一部中国服饰的材料汇编，而是同化着很多耐人寻味的议题，特别是性别之于民族国度的意义。在晚期西方来华人士留下的文字中有一种“文化相对主义（cultural relativism）”的倾向，“文化相对主义在十九世纪的文献中作为一种隐喻、一种话语呈现，现实上与作为个别的欧洲人和中国人之间的交往互动联系关系不大”（第33-34页）。作者注释道，文化相对主义的发生，并不必然源自西方人对中国社会先入为主的喜好推崇或厌恶不放在眼里，而可能来自于他们对中国女性的察看。这种察看既有对缠足的声讨，进而导致对中国社会和文化的否认；也有对中国妇女服装的赞同，从而引出对西方社会和文化的反思——而对后者的研究，此前并不多见，这里有需要多说几句。安氏发觉，在一些西方人士的笔下，中国女性的服装曾被作为反面的参照，杨光的夏天演员表用来质疑西方对女性时髦的定义，即将身体的讳饰和表露都置于一种满足抚玩的需要上。

　　在左图的告白中，夹克衫与长及小腿的裤子或裙子的搭配，风行于五四期间；在右图的海报中，女性身上的高领修身旗袍，风靡于上世纪三十年代。采自《中国服饰的变化》第124页。

　　旗袍的时髦是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后期起头的，此前社会上一度风行着夹克衫搭配裤子/裙子的两件式女装。连系二十年代中国社会对保守价值（包罗男女有此外观念）的批判，以及女性愈加普遍地参与到社会糊口各范畴的现实，安氏指出，潮水从两件式的上衣下裤/裙改变为单件式的旗袍（有男性长袍的影子），是女性追求性别平等的一种表示。这呼应了秋瑾昔时的女扮男装之举：仿照男性的着装服装，以求与男性享有划一的机遇和待遇。把头发剪短在女性傍边成为一种风尚，也包含了同样的诉求。

　　“中国女性该当穿什么服装？”墨尔本大学汗青系传授安东篱（Antonia Finnane）曾以此为题，有过令人着迷的会商。（《近代中国》1996年第2期）作者把问题的核心锁定在“旗袍”上，并不是想为“旗袍”打告白——要晓得，在本文颁发的二十年多年前，“旗袍”还多是礼宾人员的礼服，限于正式场所；现在成为网红爆款，引领时装消费新动向，生怕是作者撰文时所始料未及的。通过这一设问，文章想指导读者思虑的是，女性若何被纳入民族国度的论述并在国度政治中施加影响，正如作者所言，切磋国度政治对女性时髦的调控，可以或许审视女性在民族国度神话中的地位。阿尔蓝特官网对其他社会的女性服装的研究，曾经揭示了这层主要的联系关系。可是，在分歧社会向民族国度的演进过程中，民族服装（national costume）的命运大不不异：以印度和中国作比力，纱丽在印度妇女的日常糊口中一直拥有一席之地；而在中国，却似乎没有地位可与之相提并论的民族服装（少数民族的保守服装暂且非论）。八十年代的中国时髦杂志，曾对中国旗袍与日本和服、韩国韩服、印度纱丽有不异的定位，但在作者看来，这种定位却轻忽了以上服装在各自国度的地位与寄义：在很长一段期间的中国社会里，旗袍既远离贩子糊口，又不在高档时装之列。旗袍的这种尴尬处境，于是乎成为作者察看汗青上女性和民族国度关系之议题的切入点。

　　安氏后来进一步深化了“中国女性该当穿什么服装？”这个问题，推出专著《中国服饰的变化：时髦、汗青与民族国度》（英文版2008年），回首中国时髦的汗青。一提到时髦，人们不由自主地会把目光转向西方社会，作者将这种惯性思维的由来，追溯到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对亚洲的观念，这在布罗代尔的书里有更明白的表述：服装原封不动恰是社会裹足不前的具体反映。诸如斯类的论调在今天看来明显是不胜一击的，而形成这类成见的根源，很大程度上在于英语国度对非西方社会的物质文化的成长知之甚少——这也是本书但愿填补的一个空白。

　　伊莎贝拉·伯德的长袍，由套在外面的无袖比甲和穿在里面的宽袖夹衣构成。最后的配图文字声称这是满洲人的保守服装，不外图片中的袖子看起来更接近于汉族夹克的格式。采自《中国服饰的变化》第39页。

　　溥仪身着西装的照片（约摄于1925年）。采自韩文彬传授的论文，第173页。